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成都摄影报道
定居成都的第20年,台湾美食家孙亦敏决定办一场聚会。
今年76岁的她拿出了最严谨的态度来面对,每个细节她都要自己把控。
于是,聚会现场,她想展示在四川生活的这些年,随手一整理,上万张照片,太多了,那争取每年选一张讲述当年最有意思的事;菜单上,既然有了台湾菜的三杯鸡,那就要有四川菜的青椒兔,小吃就定台湾的猪血糕;她爱美,聚会当天现场要漂亮,她也一样。黑色庄重,但她决定穿那条玫红色连衣裙……
2024年,浙江卫视请潘玮柏、毛晓彤到孙阿姨家拍摄《听说很好吃》(图据受访者)
当然,也有意料之外的情况。
原本想着自己76岁,就邀请76名朋友参与。结果朋友圈一发消息,报名人数很快超过了。最终,紧急截止在110人。
“在四川,我度过了如鱼得水的20年。”夜幕降临,聚会开始。和每位朋友举杯,孙亦敏笑得很开怀。她太明白,这样的瞬间,就是她理想中的,将生活给予的丰盛,通过美食还给生活。
9月20日,台湾美食家孙亦敏在聚会现场
从台湾刈包到四川包子
“哎呀,那我们是一家人”
孙亦敏觉得,这场聚会完美串联起她定居成都20年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
参加聚会的朋友里,有的从她刚到成都就相交至今,漫长时间里彼此已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;也有跟她学习过做菜的学生,曾一起在灶台到餐桌的方寸之间,共同将‘好好生活’具象化为一道道菜肴;还有一起合作过的伙伴,移动厨房、餐桌上的台湾味、台湾办桌遇见坝坝宴等项目里,有着她在四川生活的点滴烟火;当然,更有慕名而来的新朋友,一位捧着一束花来的女生感叹,“她比想象中更年轻、更活泼、更有感染力。”
9月20日,台湾美食家孙亦敏在聚会现场
“孙阿姨”代表的是一种生活方式——这几乎是参加聚会的朋友对孙亦敏共同的评价。
“都说来了成都‘走不脱’,我就是选择留下的。”聚会上,孙亦敏讲起自己20年前到成都的情景。彼时,她已是美国洛杉矶知名中餐厅“鹿鼎记”的创始人,在和丈夫到成都旅游时,她几乎立刻就喜欢上这里。
2004年,孙阿姨和范叔叔初到都江堰(图据受访者)
那是一种处处都被欢迎的感觉。三轮车师傅自来熟地叮嘱她,“春捂秋冻,现在穿裙子容易受凉”;路边的大姐会冲他们热情点头打招呼,还有店员在听出他们是游客后,操着“川味”普通话说着,“欢迎来成都。”
也是这趟旅行中,当她和丈夫在街头向路人打听一家四川包子在哪里时,对方得知他们来自台湾后,爽朗笑道,“哎呀,那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一句话,9个字,却让眷村长大,美国创业,游走大半生的孙亦敏,有种从未有过的踏实。
“我们眷村的孩子,从小被叫作‘外省人’,到了美国,我又成了‘外国人’,我找不到根,但这句话让我找到了一直寻找的认同感”。孙亦敏和丈夫没有继续游玩,他们直接在成都看起房子。而后,她将餐馆交给儿女打理,正式来到“天府之国”,定居四川。
每每谈及这个故事,孙亦敏总会笑道,食物最能知道家的方向。于是,在这次聚会中,她在菜单中定下了刈包,那是一种台湾传统小吃,从福建移民的“虎咬猪”演变而来。外表像老虎张开大嘴,咬住松香软嫩的猪肉片,在台湾象征着福气与财富。
“台湾刈包、四川包子,不同做法,我们都喜欢。”指着餐桌上的刈包,孙亦敏动情道,“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。”
2009年,孙阿姨在家教法国朋友做包子(图据受访者)
从五彩琉璃粽到皇木村腊肉粽
“美食的最大功能是求和”
事实上,这次聚会中所有的台湾菜,孙亦敏都提前去跟掌厨交流,教给他们详细做法。长久以来,对于食物,孙亦敏都有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,她讲究敬天惜物、拒绝浪费,相信餐桌是最好的交流场,一菜一肴之间有着每个人最本质的乡愁。
9月20日,台湾美食家孙亦敏在聚会现场
“我们眷村出来的孩子,对食物都很珍惜,边角料都想把它利用好。”成长于眷村,孙亦敏的童年记忆中除了有操着各地乡音的叔伯,还有就是氤氲着各地风味的厨房。南甜北咸、东辣西酸,孙亦敏从小就明白,即使面对着物质匮乏、生活困顿,大家也能在认真对待一餐一食中汲取力量。
“那你是什么时候有了故乡的概念?”聚会上,有人问孙亦敏。
“也是在餐桌上。”童年时,孙亦敏对于节日有种期待又害怕的复杂感情。期待是因为大人们会聚在一起的热闹,而害怕是她那时候还不懂,为何大家指着一道菜就会说起家乡,然后一起痛哭。
“所以我很早就明白,食物会被寄托情感,而美食的最大功能是求和。”定居在四川后,孙亦敏常常端着做好的菜肴,敲开邻居家的门,拥有了她在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朋友。渐渐地,她以吃会友,一桌美食,一桌朋友,天南海北,随性聊天,她的好友何雨珈是一位85后的译者,常常笑称,“成都半个文艺圈的人都来孙阿姨家吃过饭。”
孙阿姨喜欢招呼邻里朋友来家里吃饭,大家都说要跟她学做菜。\n2015年,“孙阿姨的移动厨房”应运而生(图据受访者)
孙亦敏爱吃也爱琢磨,单是围绕粽子,这些年她都做出了各种创新。例如,将花椒放进台湾经典鲜肉粽中,推出了“妖娆椒麻粽”。将火龙果、栀子花、斑斓叶,冲泡或榨汁后染制在米上,蒸出了“五彩琉璃粽”。甚至在游玩时,她偶遇了大山里的皇木村腊肉,她也裹进粽子里,有了“北川腊肉粽”。
2022年端午,孙阿姨的五色粽(图据受访者)
这些粽子都成为当时的“爆款”,供不应求。闲不住的孙亦敏在朋友帮助下,还开起“孙阿姨的移动厨房”私房菜,在这些年的近百场线上线下活动中,她不遗余力推广“四川人的餐桌可有一碟‘台湾味’”的美食理念。后来,她举办“四川坝坝宴遇上台湾办桌”,在台湾刈包的辅菜里配了折耳根,佛跳墙里融合台湾和四川的食材,她总是会说,“美好滋味是融合后的和谐与彼此成就。”
2017年,孙阿姨的粽子受邀入驻商超(图据受访者)
最爱传统菜市的烟火味
“我们的餐桌上有一碟‘台湾味’才完整”
在四川,孙亦敏最喜欢的就是拖着小拖车去逛菜市场。这几乎是她会带着每一位朋友体验的传统项目。在她看来,喧闹的菜市场里有着最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味。
“特别是早上的菜市场,周围的农户会带着自己家的种的菜。”孙亦敏很喜欢在这些农户身上感受到的一种自豪感,“就是‘我种的菜是最棒的’这种情绪,特别好。”类似的,在还没有移动支付时,老板总是大手一挥,一句“莫得事”就给她抹了两毛三毛的零头,“我觉得真的好有人情味呀!”
食物的背后是人与人情感的连接。孙亦敏也常会问别人,第一次做饭是为谁做的,最难忘的味道是什么?在很多故事中,她总会反复谈起一位女孩的讲述。在女孩小时候,每当她放学回家时,她爸爸就会估摸着时间在阳台上守着,远远看到孩子回来了,扭头就去厨房下馄饨。这样等到女孩回到家时,馄饨刚刚煮好,“你看,父亲算好时间,让女儿回家就能吃上口感最佳的馄饨,这就是最打动人的爱啊。”
“那让你最难忘的味道是什么?”听到这里,聚会上有人提问道。
“糖醋小黄鱼。”这是一道被孙亦敏珍藏的菜,是年少时母亲会做给她吃的。也是这个总因为调皮而被责骂的女儿,觉得自己被偏爱的时刻。因为太过珍惜,孙亦敏从未复刻过这道菜。
从美食到情感,从风景到经历,聚会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讲述。夜渐渐深了,聚会慢慢结束,孙亦敏站在门口和每一位朋友拥抱、道别。这是她在成都的第20年,她学说四川话,认识了很多朋友,也去过了很多地方。当然,人生也有失去,她的丈夫在前几年去世了,也是这些朋友们前后帮忙张罗。
2007年,孙阿姨和家人们在九寨沟(图据受访者)
如今,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最安稳的时刻有两个。一个是少不更事时在眷村的成长,另一个就是定居在四川这20年的从容。
在很多个关于得到和失去的瞬间,她总会莫名想起一个午后。
那是在她家的一次普通聚会。大家吃完饭后,有窝在沙发里,有人躺在飘窗上,还有人拿着吉他随意拨弹。这时候,不知是谁拿出一本诗集,大家开始传阅朗读。
——那本诗集的名字叫做《365日,日日是好日》。
(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)
股市配资公司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